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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生命的隐秘暗能量——民国军界人物左协中与书法家王雪樵的故事

民国时期驻扎在陕北的国军二十二军,它对现代中国历史命运的影响极其重大,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一本史书和文章把它的重要性书写出来。这篇小文不谈别的,只谈一下在历史的关键时刻,1949年这个特殊年份里,当时的二十二军核心人物——军长左协中在历史的大转捩时期,个人心灵的迷茫、徘徊、焦痛与自我疗愈逸事。这是一段早已经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中,且非常特别的个人心灵秘史 。

从这段隐秘的历史中,我们也可以一窥人类的人文能量究竟是怎样潜滋暗长的,它的生命活力又是怎样自组织与秘密流转的。

1985年晚秋在西安陕西省军区干休所听到的一段故事,使我对人类人文精神传承中神秘厚重的鲜活能量有了初步的感知,尤其是对书道文脉能量对人的潜在巨大影响力有了初步了解。

当时我刚从学校毕业,去干休所看望的人叫阎锡文(曾获二级红星荣誉勋章,建国后曾任陕西省军区后勤部部长等职务),是我的妻爷爷。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练字,于是让我也写几个字。我的手就没有捉过几次毛笔,根本不会写毛笔字,因此不好意思献丑,勉为其难写了“昆仑遥涯,松风涛声”几个字,虽然写的是钢笔字体, 但看起来貌似不像太过丑陋,于是,下面的话题就自然进入了与书法有关的内容。他说,看见你写有昆仑二字,我想起了一件往事,一个人写什么字,怎样写字,有时能够看出来一个人的性格与当下情绪,写字有时候还能够治疗一个人连医院都治不了的大病,接着他讲了一段与自己亲身经历有关的历史: 

1949年大约夏末的时候,组织上交给了我一个特殊而又秘密的任务——从榆林回西安的时候要把原国军二十二军军长左协中(左世允,字协中)妥善安全地带到西安。

                               

途中的左协中,身体健康状况不佳,情绪非常压抑。晚上住旅店的时候,他提出要写几个字,于是向店家要来了笔砚纸张。他说,从前年夏天以来,他就经常失眠,每天晚上写上几十分钟的字才能够勉强睡着。店家为他拿来的毛笔,他嫌太小,又换来一个大号的笔,开首就写了“昆仑雪樵”几个字,写了一会儿,他停下来说,这两年来,每当他前不能前,后不能后,去留两难,生死两难的时候,就观瞻和摹写神木书家王雪樵的字。每当立于案前,看见雪樵师的字时,似乎就古今易位,宠辱具忘,天地皆宽了。

                                    

阎老爷子说到这里感慨到,左军长出生在晚清时代,我出生在民国初年,我们小时候开始写字和识字的时候出手就用的是毛笔,对毛笔纸砚有感情,对毛笔写字有亲切感,但是,观瞻一个人的书法,摹写他写的字有如此大的作用和力量,并且还能够治疗一个人的心底苦难和心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因此感到非常惊讶。更让我惊讶的是陕北这个苦焦地方,经济和文化向来贫穷落后,尤其是近几十年来,战乱不断,土匪出没, 还竟然能够出现这么有神奇能力的书家,令人惊讶不已。我当时有了想一睹那个神奇真迹的想法,就问左协中,雪樵师的真迹还有吗?他说,我拼最大的努力保留了几幅,大部分丢失了, 我给身边的办事人员和警卫也经常嘱咐保护好那个存放真迹的箱子,但还是在这几年的战乱中遗失了,殊为可惜。侥幸的是还保存下来几幅,在我的行李箱子里。你想观瞻,等回西安安顿妥当以后,咱们再细细品鉴。

回西安后的最初几个月,百事繁忙。年底过春节的那几天,有一天我在机关的院子里碰见了左协中,他看见我,忽然想起了要兑现他旅途中许下的诺言的事,让我去他家坐一坐。这事,我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他却记着哩,可见这个人性格中的坚持与真诚的一面。去了他家后,他就兴致勃勃的提了一只落满尘土的箱子过来,打开箱子翻找,里面找出一卷纸,大部分是空白纸张,只有几张写有毛笔字的,我以为那就是真迹了,左协中却说不是的,说这是自己练笔写的字。他说,这不是王雪樵师的,这是我练笔写的,我记得顶真,这个箱子里还有几幅王雪樵师的真迹哩,怎么就不见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怪事情发生? 没找到他要找的真迹,他大声问谁动他的箱子了?谁打开过他的箱子了?家里人都说谁也没有动过,谁也没有开过。他以为他记错箱子了,又从其他行李箱子里翻看,还是没有。唉!他脸色陡变,长叹一声说到,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有这种蹊跷的事发生呢?战乱毁了多少美好的东西,难不成把我的记性也毁灭了? 我真真切切记得我的行李箱里还有几幅雪樵师的字哩,怎么会泯无踪影呢?!就这样,我没缘分见到左协中视为宝贝的那些书法真迹。

                                    

阎老爷子说完这段故事后,我问他,陕北这个地方真的会有这么一位神奇的书法家吗?老爷子说,我也不能确定这个书家是不是真的是神木的,我至今也不能确定神木是不是真的有王雪樵这么个人,兵荒马乱,朝不保夕,早上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晚上的年头,人的记心也乱了,左协中要是记错了也有可能哩。

在这之前,我的经历和阅读形成的印象和观念中,书画和文艺大家的产生之地,都是富贵和书香之乡。陕北这块穷乡僻壤,产生了“七笔勾”这样作品的焦困蛮荒之地,怎么会产生这么厉害的书法家呢?因此当时我很怀疑这位左军长的话——我怀疑他记忆力的可靠性。而我内心深处倒是非常希望有这么一位神奇的书法家的,不管他是那里人。由于我小时候家破人亡的惨痛经历,因此对一切幸存者的经历都深感兴趣。我曾经长期的经历过那种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地狱般的生活,当时没有一个人、一件事、一本书能够解开我的困厄。而左军长靠阅读与临摹一个人的书法渡过了人生的劫难与困厄,这件事深深地震撼了我。

到单位参加工作后不久,有一次,神木的一些乡镇书记来学习,课后与他们闲谈,听到他们的神木口音,我突然想起左军长说的那个神奇书法家来,于是就试着问他们:神木有没有一位叫王雪樵的书法家?当时的几位都回答说没有听说过。当这个话问出口时,我忽然觉得这句话问得有点突兀,因为我事实上压根儿不知道这位书法家究竟是近现代人物还是遥远的古代人物。

后来,一次很偶然的随意浏览,无意间上面一帧古意厚重,雄健而又近乎狂野的书作图片吸引了我,那种丰厚直率,力感峻峭的书风直击人心。赶快寻看书者大名,文中介绍说是王雪樵。由于当时有件事情要急办,这个陌生的名字没有引起我特别的注意,办完事以后,突然意识到,这个书者不正是阎锡文老爷子讲到的那个左军长的故事中说到的书法家王雪樵吗?时隔多年,老爷子说的那个故事已经淡忘,但这个阅读之所以能够刺激起我的那个记忆,还在于我的阅读经历中,我是一直比较关注历代延传下来的书法作品的,虽然我不练写毛笔字,但我想理解世世代代以来那么多写毛笔字的人为什么只有极少数的人才可以称呼为书法家。世代流传下来的这些书法作品究竟好在哪里?这些作品之所以能够称得上是名品名作,仅仅是一个美学与艺术问题还是兼有社会学、心理学、疾病学、健康学等方面的问题?一些书法作品,在我看来既无什么审美价值,又无艺术价值,结字布局既无雄健厚重之刚,又无行云流水之飘逸,可偏偏被一些有名头的书家视为名作。每遇到这种情况,我就困惑于这样的问题——究竟是我自己的眼光太拙,格局太低,还是别人欣赏错了?

也正是平时这种习惯性的关注,那段淡忘多年的故事又被这段介绍文字复活了。从灵魂深处深刻的影响了左军长的这位书法家,原来真有其人,而且就是陕北神木人。左军长的那个记忆真实不虚!

从那篇文章中,我也知道了这是一位在时代上离我们并不远的晚清民国时期的书法家,他与这位左军长几乎是同时代的人。一个时代大转折时期的军事人物其心史与行为能够被同时代的书法家如此深刻的影响过,这在人类书法史上也可能是一个孤例。当年,左军长与阎锡文在旅途中第一次谈论到这位书法家之前,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是高度互相防范的,从心理上与感情上说是完全隔阂的。两个人不久前还是两个军事敌对阵营中的人,双方阵营打的血肉横飞,此次旅途也是监视与被监视的关系。但就是因为这个同时代的书法大家王雪樵,使他们两个人之间第一次打破了情感上的那种陌生与防范的坚冰,有了比较柔和与温暖的对话。当时全国的形势还是处于大规模的战争状态,旧政权未去,新政权未立,双方互相屠杀,血腥味浓烈。即使在没有大规模军事战场的地方,新旧势力之间的敌视与较量也非常强烈。因此,他们的这次旅途不仅辛劳,而且充满风险,尽管阎锡文这一方是带有警卫排的,但却充满了安全隐患。在这充满风险的旅程中,一个沉沉夜幕笼罩下的昏暗灯影里的旅店,两个初开始充满防范与诫心的武人,两位疲惫的旅客,一个给另一个真情叙说被书法救赎的故事,这在有记载的人类书法史上完全是一个特例,一个人类书法人文精神暗能量战胜敌对与隔阂的特例。

人类精神力量的传递,真是太神奇了,如果我当时换个时间去阎锡文那里,不是恰巧遇到他在写毛笔字,不是恰巧我写有“昆仑”字样的几个汉字,老爷子完全有可能不会讲起这段在他心目中可能已经忘记的故事。是书法这个特别符号的刺激,更是“昆仑”这个特殊密码的刺激,他心底那段即将湮灭的特殊经历在他隐秘的灵魂世界中又复活了。我从初中开始就研究“昆仑”文化的奥秘,有种种刻骨铭心的经历,没有想到这个昆仑密码还会连接起这样一段故事。

              

我越来越分不开人的精神世界、意识世界与灵魂世界的区别了。我一直有个感觉,人的灵魂可以在多个不同的世界中永恒存在,即使你不知道的一个远古世界的人,他的有形生命消失很久了,但他的灵魂可以在不同的维度世界里存在。你之所以感觉不到他,是因为你没有遇到一个特别的符号,一旦碰到那个符号,你们的灵魂暗能量就相遇了,意识就唤醒了。那位逝去的书法家王雪樵,左军长与阎锡文并没有见过他的面,但因为书法符号而灵魂上结识了一回,而因为“昆仑” 这个密码,我也有幸与他们三位相遇了一回。 

这故事注定不会失传。当年当我第一次听到王雪樵先师的故事,对他是神木人这个事实有所怀疑的时候,事实上,他的长孙武广韬先生就已经和我生活在一个城市了。1980年代后期我就知道武广韬的大名了,他当时是以敢于主持正义,勇于伸张神圣法治精神,最年轻有为的律师形象被我所知晓的。那时我们尽管没有见过面,但我想我们当时都充满理想主义精神,胸怀未来依法治国的伟大愿景,相信公平正义的力量,相信我们可以改变世界,改变未来,虽未谋面,但心理上早已经是熟人了。然而在很多年里,我完全未意识到武广韬竟然会是这位神奇的书法家王雪樵先师的长孙。后来在一次与京城来的法律人的聚会上,我第一次与武广韬见面,那时我已经知道了他与王雪樵的血缘关系了,他待人的直率风格与开门见山的谈吐令我印象深刻,我不知怎的就忽然隐隐觉得他有他爷爷王雪樵的刚健率直之风,但在之后的几年里我仍然未记得起把我听来的故事告诉他。

去年初夏,有友人想约我给他们单位讲一次陕北近现代史,我与他拉话的时候说到了国军二十二军的故事,谈到左协中,我的脑海中蓦然腾起了阎锡文老爷子讲的他们的那一段与书法家奇遇的故事,同时我也立刻想起,这个故事最应该让故事的主人王雪樵先师的直系亲属武广韬也知道,我用微信告诉了武广韬,他嘱托我把这个故事用文字记录下来,于是就有了这篇小文。

 

作者:东正树

作者简介:东正树,原名武岛、武首鹏,曾任陕西省检察院、榆林市检察院监督员、市政协委员等职。深研人类文明起源、中华古文明与《山海经》起源、中医与道家文化起源、日耳曼语与古汉语起源多年,曾是天益网等网站的知名博主。

 



作者:东正树    转贴自:本站原创    点击数:2410    更新时间:2023-04-23    文章录入: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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